我的九二一 (下)

天地不仁 要地震過後才懂

... (續上文)
經過了三十秒鐘的天搖地動，好不容易站穩腳步，平撫了驚慌的心，聽了廣播，才知道是震度6.8的大餘震。

原本搖搖欲墜的路旁建築，鬆動的土石磚塊紛紛向下掉，在殘缺不全的道路上面來來回回，尋找感人的故事，尋找可能的生還者。

從台中通往埔里救災中心的道路，總是塞滿了自願運送救難物資、乾糧與飲水的車輛，在災民聚集的帳篷區旁邊，一台灰灰髒髒的白色小發財車停下來，嚼著檳榔，穿著拖鞋，理著小平頭，挺著一顆啤酒肚的先生默默搬下了十幾箱礦泉水跟泡麵，不發一語，掉頭離開。

每一間倒下的大樓，只要傳出有可能的生還者，幾家電視台立刻靠近，分分秒秒的守候，希望能夠有奇蹟出現，經過霧社的抗日紀念碑，騎著摩托車的原住民先生，送來一張紙條，部落裡面還缺飲水與奶粉，最神奇的是，不管缺什麼，只要透過SNG傳出去，不出兩天，就有人一車一車地載過來。

災情最慘重的南投縣中寮鄉，因為房屋偷工減料，不幸罹難了兩百多人，小鄉鎮一下子找不出這麼多棺木，透過媒體，兩天之內，多出來的棺木還得在警察局對面找塊空地，才能夠存放起來。
身為新聞記者，從來沒有一刻，覺得自己如此地有用處。

離開災區的最後一個晚上，南投市附近一棟已經從中折斷，橫倒在路面的白色大樓前面，傳出可能有生命跡象，一面等待救難隊挖掘，一面配合台北的攝影棚，進行每小時一次到兩次的連線，在災區幾天，吃與住的條件都不好，晚上睡覺的汽車旅館幸運還有水有電，門不敢鎖，因為餘震一直沒斷過，住在二樓必要時，頂多是往下跳。

身心的疲勞當時可能已經到了極點，不知道為什麼，卻完全沒有感覺，整個人總是飄飄地，沒有採訪的時候，就是到處去看看，哪裡還有故事可以說。

那天晚上，快要中秋節了，月亮幾乎圓了，月色美的淒清，明亮地驚人，晚上十點鐘，確定大樓內沒有人跡，幾個人收線的收線，收器材的收器材，準備收工時，一位穿著拖鞋短褲的先生，慢慢地走過來，手上提了好大一袋的文旦。這位先生很害羞地，彷彿用盡力氣地擠出一句話：「你們辛苦了，這個請你們吃。」，遞過文旦，轉身就走。

一大袋文旦，每一顆都乾乾淨淨地剝好了，掰開來就可以吃。

咬一口文旦，幾天來看遍家破人亡，斷簷殘壁，都沒有掉過眼淚，怎麼文旦香香甜甜的果汁一入口，不爭氣的眼淚，終於還是掉了下來。